老鱼头的儿子叫铁桩。
人如其名话少结实像根钉死在河岸上的老木桩。
他在下游十几里的一个大码头扛活听说父亲病重才请了假赶回来。
他不怎么跟镇上的人打交道白天要么在船上照顾老父亲要么就蹲在岸边望着河水发呆一蹲就是半天。
镇上关于铁路的议论越来越凶。
勘探队的人又来了几次带着更多人和奇怪的仪器在河两岸比比划划打下一些写着编号的小木桩。
那些木桩像某种蔓延的疹子出现在滩涂、荒地甚至有些靠近了民居的院墙根。
孙工那个戴眼镜的负责人变得常客。
他不再只找林老先生也开始跟张头打交道有时还会去拜访镇上几个有些头脸的人物比如米行的吴老板、油坊的孙掌柜。
他说话总是客客气气条分缕析讲铁路通了带来的好处讲补偿的标准但字里行间透着一种不容更改的坚决。
“孙工不是我们不支持”米行吴老板搓着肥厚的手掌面有难色“我这米行后头的仓房还有临河那片晒场祖上传下来的这要是征了……” “吴老板补偿款会按照市价核算足够您在别处重建更大的仓房和晒场。
”孙工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铁路一通您这米行的生意只会更好做。
眼光要放长远嘛。
” 话是这么说但真到了要动祖产的地步没人能痛快起来。
一种焦躁不安的气氛在清江浦弥漫开来比之前闹水煞时更具体更挠心。
这天阿青带着药罐去河边。
老鱼头依旧昏沉铁桩接过药罐闷声说了句:“多谢。
”他喂完药把空罐子还给阿青却没有立刻回身照看父亲而是看着阿青忽然问:“丫头镇上人说的铁路桥真要从那湾子过?”他指了指下游黑木头丢弃的方向。
阿青点点头。
铁桩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黑黝黝的脸上肌肉绷紧。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爹说那底下……不干净。
” 阿青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不是水鬼”铁桩似乎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词汇匮乏让他有些烦躁“是……是怨气!那船死得不明白多少条人命压在下头魂都缠在那木头上!平时不动它没事。
现在要动土打桩惊醒了……”他猛地刹住话头像是意识到跟一个孩子说这些没用重重叹了口气转身钻回了船舱。
阿青站在岸边能听到里面老鱼头又开始含混地呓语:“……桩……不能打……要响……要响……” 她离开河边没有直接回济世堂而是绕到了镇子西头。
刘三家门口围着几个人声音吵嚷。
“……刘三你醒醒吧!你那破屋子都快塌了河边那点烂地能值几个钱?人家铁路局给补偿够你起新屋了!”一个街坊苦口婆心。
刘三抱着头蹲在门槛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不住地摇头:“不走……我不走……小草……小草回来找不着家……” 他儿子石头攥着拳头站在父亲身边瞪着那些劝说的街坊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
“你这人怎么说不通呢!” “就是铁路是国家大事由得你挡道?” 这时孙工和张头也闻讯赶来了。
孙工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刘三兄弟你的情况张差官跟我反映了。
补偿标准是对事不对人绝不会让你吃亏。
你看你拿到补偿款可以选镇里别处盖新房离开这伤心地不也好?” 刘三猛地抬起头眼睛赤红嘶吼道:“我不稀罕钱!我就要我这屋!我闺女是在这儿没的!我走了她……她就真没了!”他说着竟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
石头赶紧抱住父亲用手去擦他的眼泪自己的眼圈也红了。
孙工皱了皱眉似乎对这种“无理取闹”有些不耐。
张头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刘三你先别激动这事再商量再商量。
”他连拉带劝把孙工先请走了。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刘三压抑的哭声和石头无言的陪伴。
阿青默默地看着。
她翻开册子在记录刘三和小草的那一页看着“西岔口”三个字。
铁路的线路图好像正好要经过那片河岔口。
她合上册子感觉心里沉甸甸的。
这铁路要惊动的不光是河底的沉船和老鱼头嘴里的“怨气”还有许许多多活人心里沉埋着的不肯愈合的伤。
几天后更大的动静来了。
几辆骡马车拉来了帐篷、锅灶和一些木箱停在了镇外靠近荒河湾的空地上。
一群穿着统一工装、肤色黝黑的汉子住了进来。
他们是铁路施工队的前哨。
安静的河湾顿时热闹起来。
工人们砍伐芦苇平整土地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粗犷的说笑声打破了原有的沉寂。
老鱼头的小船被迫移到了更远、更偏僻的芦苇丛里。
铁桩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有时会站在船头冷冷地盯着那些忙碌的工人像一头守护领地的孤狼。
阿青看到工人们开始往河里打试探桩了。
不是正式桥墩那种大桩是碗口粗的木桩用巨大的夯锤喊着号子一下一下砸进河底的淤泥里。
“咚!” “咚!” “咚!” 沉闷的夯击声穿过水面穿过土地传出去很远。
这声音不像上游修桥的轰鸣那样持续不断但它更沉重更有力每一下都仿佛直接敲在人的心口上。
镇上的狗被这声音惊得不安地吠叫。
济世堂里林老先生捻着胡须的手停住了侧耳听着那声音轻轻叹了口气。
阿青站在济世堂后院也能清晰地听到那“咚、咚”的声响。
她感觉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震动。
她想起老鱼头的呓语:“……桩……不能打……要响……” 这响声会惊醒什么呢? 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怀里的册子。
那里面沉睡着很多名字。
“咚!” 又是一声沉重的夯响从荒河湾方向传来悠长沉闷带着一种不祥的穿透力。
喜欢河葬请大家收藏:()河葬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