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角落里几个裹着厚皮袄的金人富商子弟占据着铺了锦垫的雅座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夹杂着女真语高声谈笑对周围投来的复杂目光浑不在意。
跑堂的小二穿梭在狭窄的过道中手中沉重的木托盘上叠放着好几个盛满油腻烤羊肉串的铁盘炭火的烟气与浓烈的孜然味弥散开来混合在奶膻气里。
“……又提那‘蒙童试’作甚?考来考去最后定榜的还不是……”一个面色苍白的汉人学子说到半句被同伴猛地拉了下袖子强行噤声。
那人也自觉失言低头猛灌了一口咸涩的奶茶仿佛要压下喉间的不甘。
同桌几人脸色都难看起来压低了声音继续着之前的抱怨: “北地文脉?呵…说得好听!贡院墙头的野草都比咱们这些应考的南人性命硬些!”另一个人将筷子重重拍在粗木桌上油污的桌案颤了颤“你看看那边那几个金人的少爷怀里揣着保荐状案前早摆好了三勒浆、奶疙瘩考什么经义?策论?笑话!那是人家大爷们逗狗玩的戏!咱们才是那圈里的狗!三场!考死算完!” 一句话落下和他同行的学子脸色苍白地对着他挥手示意这学子似乎也回过味来脸上有些慌乱看向那边的金人发现没人注意这边才松了一口气。
………… 容与忽视了身周的嘈杂端着那壶清茶步履从容地走向角落的温若鸿。
周围的喧闹似乎自动为这道青灰色的身影让开些许空隙却又在她走过之后迅速合拢将议论声压得更低了些。
“这位公子独坐品茗可容在下叨扰片刻?”容与在温若鸿桌前三尺外站定声音平和温润用的是读书人之间常见的客套口吻目光坦诚地迎向温南渐微微抬起的脸。
温南渐放下手中的粗陶茶杯。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缝间留有淡淡的墨迹。
抬眼间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眸子清晰地映出了容与的面容——年轻、清癯一身洗旧的青灰道袍裹着清逸的身姿眼神却并非空茫的出尘反而带着一种书卷浸润后的温润与洞察世情的通彻。
他脸上自然而然地浮现出那种惯常的、无懈可击的温煦笑意微微颔首动作标准而无可挑剔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兄台客气了请坐。
” 语气不疾不徐不见异色也听不出太多热情。
容与坦然在对面的空凳上坐下将茶壶置于一旁:“在下桂行简游方至此见这茶楼热闹又听闻此地乃应考学子汇聚之地特来沾沾这书卷墨香之气。
方才无意间听闻诸位谈论南渐兄之事”她目光坦然并无窥探隐私的狎昵“言及阁下少年成名屡试不怠此等坚韧心性着实令人感佩。
” “多谢桂兄谬赞。
”温南渐唇边的弧度依旧温润拿起茶壶为容与那只空杯倒上他那色泽浓褐、带着奶膻气的咸奶茶“些许浮名与际遇不足挂齿。
读书应试不过是分内之事尽心力而已。
成败在天吾辈顺其自然便是。
”他轻轻推过茶杯“陋茶一盏桂兄若不嫌弃权作解渴。
” 这番话滴水不漏谦逊到了圆融的地步也把自己“屡败屡战”的原因推给了天命和“顺其自然”堵住了所有可能的深入探讨。
他甚至还体贴地给容与倒好了“特色”奶茶眼神里传递着“仅此而已”的客气疏离。
容与的目光在他推过来的那杯异域风味的茶汤上停顿了极短暂的一瞬随即抬起并未动那茶脸上笑容不变仿佛丝毫未察觉对方的敷衍:“在下也曾略读诗书深知寒窗苦读不易。
南渐兄身在富贵之家而志于学道更能心平气和宠辱不惊这份修为更是难得。
” 她话锋微转带着一丝闲谈的口吻继续道:“听闻贵乡莒南亦是齐鲁孔孟之地想必文风鼎盛。
可惜如今……” 她只说了半句并未点透“如今被金人占据”的关节。
这是试探但用家乡风光起头又是读书人的话题不易让人直接警惕。
温南渐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一颗极小石子几乎看不见的涟漪快得难以捕捉笑容依旧:“是啊莒南虽小文脉绵延。
家祖在任也常勉励学童向学。
” 这一句巧妙地避开了对家乡“如今”的感慨抬出家祖身份既点明立场又表明自己只是遵守家训的孙辈话题再次被挡回。
“达鲁花赤治学有方实乃地方之福。
”容与顺着赞了一句没有继续深究莒南而是转移话题道“在下冒昧打扰是想请教南渐兄这燕京贡院四周可有清静些的古籍店铺?听闻北地文风与江南迥异欲觅些孤本以作游资。
” 问路这是最安全不过的借口。
温南渐闻言那眉头似乎略微松动了一丝仿佛因为对方确实只是问路而放松了一点:“贡院东侧有几家老店书墨坊、鸿文斋都有些年头收藏也算可观。
西市那边……”他简洁地指点了两句态度是认真的但依旧是那种标准的、对陌生人的有礼指点信息点到为止不带丝毫攀谈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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