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之后江南西路信江支流。
初夏的雨水如期而至却不再意味着恐惧与灾难。
曾经的“清江浦”闸口下游拓宽加固、疏浚一新的河道在夏雨中更显开阔雄浑。
浑浊的信江水裹挟着上游的雨露奔流而下水势浩荡涛声隆隆。
然而与汛期相伴的惊涛骇浪并未出现——两岸坚固的石堤如同沉默的巨人稳稳地抵御着激流的冲刷河床被深挖之后的航道如同被驯服的蛟龙容纳着涌来的洪水让它们平稳地向下游奔去。
河面上千帆竞渡。
满载粮食、布匹、瓷器、杂货的大小商船趁着雨势稍歇、水流通畅的间隙扬帆起航穿梭于烟雨朦胧的河面之上。
白帆点点橹声欸乃勾勒出一派勃勃生机。
船工们站在甲板上虽依旧皮肤黝黑衣衫简陋但精神头却与数月前那些麻木绝望的役夫截然不同吆喝声中带着对生计的希望。
远处一座地势稍高的缓坡上几道人影静静伫立望向这百舸争流、烟波浩渺的江景。
容与身着一身素雅的竹青色便袍未着官服身姿依旧挺拔如竹。
她负手而立雨后的江风吹拂着她的发丝与衣袂。
身旁叶润章已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青色五品官服虽历经磨难身形清减了几分脸色也略显苍白但那世家公子的清贵气质与眼中被世事磨砺出的沉稳锋芒却更显清晰。
他望着河面上穿梭的船只长久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真切的、释然的笑容。
在两人身侧半步距离站着的正是那位真正的幕后功臣——老教授周文渊。
他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面容清癯眼神却比之前清亮了许多他望着眼前这浩渺江景与繁忙船运捻着自己花白的长须脸上带着一种饱经沧桑后的平静与欣慰。
“总算……通了。
”叶润章轻声喟叹打破了沉寂。
短短四个字却仿佛承载了无数个日夜的煎熬、绝望与浴火重生的艰险。
“岂止是通了。
”周文渊教授接口道声音带着老人特有的沙哑却字字清晰有力“你们看这水势比往年这时候更急几分往年若有这般水势‘老鸦嘴’、‘黑石滩’等处恐怕早已是水漫金山堤毁人亡了!如今……” 他指了指远处那些在奔流江水中纹丝不动的坚固堤坝和畅通的航道眼中闪烁着一种见证奇迹的光芒:“……这才是真正的治河之功!是‘水因势利导民赖安澜而生’!容大人……叶大人你们之功绩可谓泽被苍生利在千秋了!” 容与的目光扫过远处坚固的堤岸扫过河面上忙碌而充满希望的船只最终落在那雨雾蒙蒙、奔向远方的江流上。
几个月前的腥风血雨、尔虞我诈、生死一线仿佛历历在目。
饶州官场的一场地震其烈度远超想象。
贾世仁被拿下仅仅是一个开始。
天隼司在岳行的指挥和近乎残酷的审讯手段下效率高得惊人。
沿着贾世仁这只“大萝卜”向上向下深挖饶州漕运分司以及与之沆瀣一气的几个州县的官吏如同被犁庭扫穴一般。
从正六品的漕运同知副手、仓场大使到正七品的州县主簿、八品的仓吏库吏再到不入流的差役监工…… 被查出的蛀虫足有数十人之多! 桩桩件件皆以贾世仁为核心形成了一条吸吮民脂民膏的庞大贪腐链。
账目被彻底厘清伪造的凭证、侵吞的巨款、被克扣挪用的河工物料银两……如同一笔笔触目惊心的血债被罗列在容与的案头。
当容与与叶润章亲自率人在岳行天隼司的强力护卫下打开被贾世仁及其党羽掩盖的、如同人间炼狱般的真正河工役营时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众人依旧为之震骇。
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役夫形销骨立衣衫褴褛大多因长期营养不良、恶劣环境折磨而疾病缠身许多人身上带着新旧交叠的鞭痕。
他们瑟缩在角落里眼中已无光亮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和惊惧。
那景象如同无声的控诉刺痛了每一个在场者的心。
容与的八百里加急奏折连同厚达数尺的贪墨罪证、役夫惨状陈述以及她亲手绘制的河工前后对比图呈至御前。
昭乾帝阅后勃然大怒在朝堂之上当众斥责江南西路官场“烂到了根子里”斥责贾世仁等人“丧心病狂形同国贼”。
吏部、刑部奉旨行动涉案官吏一律严办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绝不姑息。
同时迅速从工部和清流中选派得力干员接替饶州及周边河工漕运事务。
与官员同来的还有擢升叶润章为从五品员外郎的圣旨以及为容与加“钦命督理运河疏浚事务使臣”之虚衔的旨意叫她负责主持信江河段的疏浚直至工程验收无误再行回京。
新任官员在容与的主持下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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